武林揮劍,捲起千堆雪-蔡海如的自傳畫冊「女口武林」

【特約撰述 / 郎亞玲】

一本厚度超過480頁的粉紅色畫冊,一看便猜得出作者是女性,但這優雅的封面卻躺著一個乍看像骷髏,仔細瞧卻是佈滿紋理、盤根錯節的一塊鏤空奇石,乃立即打破了第一眼的浪漫印象。這一部「蔡海如大全」,「女」「口」相合成「如」,是她突顯個人身為女性與創作上的不可分割性。「武林」同時也是「五零」的諧音,拉遠拉高的時空觀點下,女性身處的時代性、社會性的複雜糾葛,在這塊太湖石的造型上,表露無疑。

▲蔡海如近照。(圖/蔡海如提供)

這本書是既是藝術家蔡海如的「作品集」,更可說是她的創作編年史(1988-2020)和自傳,因為書中內容不僅囊括她作品的演變脈絡,更見到她用文字絮絮叨叨自述創作發想、媒材處理和時空背景,旺盛的創作力和論述的企圖心呼之欲出。如果對她作品了解尚有不足,則可參照多位藝評家共十四篇的評介。

2018年蔡海如開始規劃的這本畫冊,緣自長久以來,特別是留法歸國後,她擅以各種物件、媒材、拼貼、錄像與特定空間裝置創作,其中不乏限地製作的作品,佔用空間頗大,一旦展覽結束,這些她口中的「殘骸」、「碎片」,既難移地重新組合再現,又無法做出斷捨離之立即決定,於是長久堆積,內心多所罣礙。如今順利出書,讓她不再糾結於這樣的狀態,她要的是揮別過去,「總結」整個創作歷程,從此安身立命,更加自在自由!

▲蔡海如作品集 ,2020年12月由國藝會補助出版。(圖/蔡海如提供)

作品集依創作年代,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從1986年起,水墨和油畫掙脫平面限制,到大量物件的運用和空間裝置實驗,此時也嘗試由觀眾與特定空間立場思考,從肉身感知到身體、影像、空間的關係辯證,蔡海如的作品在新樂園藝術空間有淋漓盡致的呈現。

第二部分的作品起始於兩項生命重大事件的發生與衝擊。首先是2003兒子的出生,新手媽媽首度感受到創作與生活的失衡,陰性連結是從自身對母職的思忖,到對其他女性社會照顧者的觀察了解。加上面對一連串近親病、老、死亡,關係的整理、身心的整頓,一段所謂「迷宮遊走與建構」的過程,讓她對家族記憶與過往,從被動接受的消極態度,轉向積極探詢了解。2009年景美人權園區的裝置藝術爭議,更促使她無法再迴避父親「白色恐怖」的經歷與對自身成長的影響,身兼藝術家與白恐子女的身份,浮現在她腦海的疑問是──「不知其他白恐二代是如何度過這些歲月的?」。外柔內剛、堅毅果敢的她開始醞釀一個艱難的行動,就是說服這些長期隱藏在光明背後,與社會疏離的白恐二代女性站出來,面對成長過程的扭曲與壓抑,用藝術創作表達自身的創傷經驗,用覺知和勇氣療癒自我。

▲蔡海如作品《我的拼圖》2014 直徑120cm 影像輸出、鏡子。(圖/郎亞玲攝)

蔡海如從肉身個體的感知,轉向母親角色、公民參與,以及白色恐怖二代身份,反思藝術創作與創傷療癒的各種可能性。從2013的《偏航.探痙》到2020《生命之花》等數檔作品,都環繞此議題與自身的覺醒。期間她策展的《喬.伊拉克希的鏡花園》,實現了她期許白恐後代心理的真實處境被關注了解,展覽、演講、對談、工作坊等不同形式的互動、探索、挖掘與分析討論,讓參與者逐漸褪下心防,也讓當時各種不公不義、侵害人權的各種行為浮上檯面,呼應了日後各界呼籲「轉型正義」的迫切需求。

2015年,她在參與的一個為孩子打造的展覽活動「我想要做一個夢-夢想打卡站」(北美館)獲得啟發,覺得「不是只有孩子該有夢想而已,步入中老年的自己何嘗不能?」,「海桐藝術中心」就在這信念驅使下誕生,讓所有愛藝術的人航向夢想。空間容納各種形式的表現與多元交流,五年超過百場的活動,結合日常、性別、社會、歷史與藝術各項議題,儼然成為台北當代私人藝術空間的重要據點。但開幕的第二年,她就面臨父親去世與兒子罹癌的衝擊,殫精竭慮往來於醫院、海桐、住家之間,只憑著一份理想的堅持,依舊咬牙一場接著一場活動辦。照顧孩子之餘,她也重拾畫筆塗鴉抒解身心巨大壓力,成為情緒出口。在2018名為《漂浮的房間》的展覽,她巧妙地將繪畫和裝置融為一體,以新穎的空間裝置概念陳列繪畫,呈現多重視角的觀看,讓自己的陪伴時光留下可貴的印記。

▲塗鴉是蔡海如情緒的出口和靈感的泉源。(圖/郎亞玲攝)

海桐空間因不耐長期虧損,入不敷出,2020宣告結束營業。蔡海如認為,這只是暫時休息,畢竟未來無人能逆料。目下,她喜愛讓自己存在於較為放鬆的狀態,瑜珈、打坐、練功、追劇無不可。唯獨創作是本能、是日常、是凝視、是移動、是上山下海、泅泳攀岩、是星辰滿天的穹蒼,是邊際無限的宇宙。才跨過知命之年,誰又知曉,蔡海如的下一回冒險揮劍,又會捲起何方千堆雪?

▲蔡海如作品《漂浮》2017 385*265cm 紙本、水彩。(圖/郎亞玲攝)

(本文作者郎亞玲,東海大學中研所碩士,頑石劇團藝術總監,逢甲大學、大葉大學講授表演與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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