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資深媒體人邱近思,寫作之餘也有豐富的人生歷練,她與香港知名文化工作者李怡的工作、生活與感情的互動也是文化界的一樁佳話,最近邱近思出了新書「我與李怡-歷史洪流下的愛情故事」,讀者可從她書中的字裡行間看見一個大時代下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讓她的生命見證更顯珍貴與精彩。
【特約撰述/邱近思】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寫《我與李怡》這本書。
這其實是本療傷之書。因為他的離開,讓我覺得人生的路幾乎走不下去,希望透過寫下來放下。也因為很多人知道我是李怡的同事、夥伴、戰友。但很少人知道,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是他的妻子。
四十年來,我和他在工作、生活、愛情、婚姻上有太多絲縷纏繞,相互延展遮蔽,成了密不透風的藤蔓。在藤蔓裡,我們再用絲縷織成了一個繭。但在他離開之後,繭裡空洞了,只剩下悲傷。藤蔓的保護作用也消失,只留下壓力。
書寫到尾聲,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離開快兩年了,書寫過程雖是無盡的痛苦和煎熬,有時甚至感傷到寫不下去,但既是療傷,就有層層必須跨越的心坎。而經過一次次痛篩後留下的,就只餘絢麗的風景和與李怡一起的美好回憶。
寫這本書還有一個原因,李怡獲台北書展大獎的《失敗者回憶錄》有最後三篇來不及完成,這是他希望我為他完成的三篇中的最後一篇,也是全書的最後一篇。他說寫完才是一個完整的人生,無論毀譽如何。事實上在他第一次告訴我要在最後一篇交代我們的事時,我實在非常好奇他會怎麼寫。但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竟放他一馬,沒讓他面對這困難的課題,反而成了我的考題。
一些知道我要寫這本書的朋友希望我不要細說從頭。我知道他們是基於愛護李怡,也擔心我無法承受後續的壓力。但既然要寫就如實寫下。我知道他會願意也支持我這麼做。至於我,可預見的壓力和無從排解的傷痛,我寧選擇前者。
為了更完整的追溯當年,以及完成這本書,我用了許多個日子翻閱時間軸長達四十年的照片、三大本近兩百卷底片、一九八四年後的所有護照、幾十本年度日誌和我們的信件卡片,反覆交叉比對確認。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將近四十年前的兩本日記。這是極龐大的工程。而在重讀日記的過程中,不知多少次因感受到文字間早已遺忘的人事物和曾經歷過的喜怒哀樂,而泣不成聲,整個人陷入時光隧道中。心中深切遺憾若今日他能與我並肩共讀那我們曾一起走過的日子,該是件多美好的事!
一切都考慮到他、從保護他的角度出發做所有事,是我和李怡一起那些年我的行事方式。但他離開後,我決定好好做自己,愛自己,為自己而活。
人生沒有我們想像得長。隨著年齡漸長,發現日子不是無聲無息地悄然溜走,而是大搖大擺地從我們眼前張狂而過。如果我能走到李怡的年歲,也不過就7300個日子。生命短暫到該好好走自己的路。而且世間一切,無論是非、好壞、對錯,都不是當下可以論斷。經驗告訴我們現在覺得不好的,有一天可能發現竟是幸運;而過去認為對的,現在看來卻是一場錯誤。所以不需要在意當下的好壞得失,時間總能為我們找到真正的答案。
從某個角度來說,李怡的離開給了我一個新的人生:為自己而活的獨立人生。這是我在承受傷痛和隨之而來的紛擾後的體悟。我其實不需要悲傷,他已經將所有最好的都給我了。而且他對我這一生有巨大的影響,以致他的形體雖走了,那無形的卻都還在,將永遠成為我身上的一部份活著。
李怡常引用邱吉爾的一句話,「成敗皆非終結,唯有勇氣才是永恆」。我知道他的勇氣將會繼續伴我走過未來的人生之路。也感謝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給我支持和鼓勵的朋友們。
(本文作者邱近思,資深媒體人,作家。曾任香港「美洲中國時報」記者、「亞洲週刊」首任駐台特派員、香港「九十年代」雜誌臺灣版發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