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述 / 王暉之】

多年前，初次參觀魏禎宏在台北的畫展，先是驚奇於某些驚世駭俗的部分，畫中赤條條、直露露的男女生殖器，既扎眼又勾引窺探慾望；然而，有別於在影視、時尚雜誌或古典繪畫史上那些無處不在的標準化美麗身體，魏禎宏畫筆下的身體真實而平凡，它們如是呈現，似乎再自然不過。同時，這些暖色調的身體，在塊面平塗、頭大身小、肢體切出畫面及擺放姿勢等等的藝術性表現下，又使人感覺到一股充滿挑逗性的幽默況味！

優秀的肖像畫必然兼具記錄與創造的雙重意義，因為如果只是客觀記錄，在攝影發明之後，它便已無容身之地。回望20世紀的近現代藝術史，無論是愛德華‧孟克畫中充滿憂鬱與神經質的人物，盧西安‧佛洛伊德逼近潛意識深度的肖像畫，法蘭西斯‧培根那展現情緒暴力的人物圖像……在在拓展了人物畫的創造性內涵。不過，藝術家們對現代人類的負面心理內涵已經作了諸多探索，在光明美好與陰暗醜陋之間存在廣大灰色地帶，如何發掘這個時代下個體生命的情緒光譜與精神維度，是當代藝術家的重要課題。魏禎宏，便透過大量的創作實踐作出了回應。

魏禎宏出生於嘉義，東海大學美術系畢業後，遠赴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進修。從1991年抵法，直至今日，他已旅居法國三十年。投注人物畫創作的他，早期作品烘托強烈心理氛圍，「人」只是他探索存在意義的符號；隨著不斷的創作實踐，他以身體作為表現的場域，發展出兼具人物個性與曖昧情調的具象表現主義風格。

德國抽象畫家保羅‧克利曾說：「藝術並不複製可見之物，相反，它能使不可見變成可見。」不僅抽象畫如此，具象的肖像畫亦是如此。畫家面前坐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重要的不是再現他∕她的形貌，而是表現形貌底下看不見的生命力。表象之下的意涵，才是人物畫動人的關鍵。正如魏禎宏所說：「真實的人的身體，許多看似『不美』的地方，對我而言反而有很多情緒可以去表達、去發現。我喜歡身體肌理色澤的變化，它們給我的感覺就像起伏的風景。」

在作品中，我們看到充當臨時模特兒的真實個體形象──他們是畫家的朋友、同學、巴黎街道上偶遇或因為興趣而參與的「常民」，我們也同時感受到經由畫家的手所展現的風格、意蘊。作品的風格鮮明獨特毋庸置疑，我們不會誤認為是任何一位其他畫家的作品；而作品的意蘊卻是曖昧遊移、撲朔迷離的。畫中人物似乎在展露自己，卻又不加修飾；他們偶爾搔首弄姿，卻又十足坦誠。富有表情的身體，使得人物韻味濃厚。那麼究竟，畫家要表現什麼樣的人物情感、關係或心理狀態？畫中沒有故事也沒有詮釋，彷彿劇場的一齣默劇，留待觀眾各自體會，而默劇背後的編導正是畫家本人。

筆者以劇場編導形容畫家，在畫面上進行創意構圖就好比編劇，而將行動帶入創作，則像極導演。畫家讓模特兒擺出這樣或那樣的姿勢或手勢，有時讓他們閉上眼睛，有時給他們一朵花拈在手上或咬在嘴裡，透過這種介入，「導演」改變了「演員」身體的慣性，從而展現更為豐富的身體意涵。即便是不畫模特兒的小尺寸作品，如「浴室系列」，人物形象簡化、性感、私密，畫家仍然充分發揮了場面調度，在這小小的劇場空間裡天馬行空地導演著現代男女的心理戲碼。

或許，透過魏禎宏作品裡的身體風景，我們會發現，身體就是這麼日常、性感就是這麼簡單，他的創作給我們帶來根植於生活的想像與樂趣。

（本文作者王暉之，長年從事藝文推廣，目前擔任策展人及藝評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