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麗的物詠,沉甸的鄉情 – 郭雪湖的世紀屐痕

【特約撰述 / 郎亞玲】

「來自北方的凝視-郭雪湖與他的南國世界」展覽,不僅喚起民眾對台灣前輩藝術家郭雪湖的注目,更引發了人們對日治時期藝術家的興趣。對於研究藝術史的人而言,一個畫家的個人風格的形成與轉化,常常與時代氛圍有關,而時代氛圍又經常受制於政治、經濟因素,產生許多不得不然的演變。台灣歷經民主化過程,在國族認同、自我認同諸端,一直充斥著各種辯證、探討、質疑與衝突,面對藝術作品,不同時期在作品的詮釋與解讀上,也可謂推陳出新、增加了深度與廣度,豐富了觀照的視野。

▲尊彩藝術中心一樓展場。(圖/郎亞玲攝)

本次展出郭雪湖(1908-2012)在臺灣及海外的作品近70件,多為極少曝光的花卉與旅遊寫生之作,印證「寫生」是他終生奉行不渝的繪畫技巧。其中1927年首次獲得臺展入選的〈松壑飛泉〉、第二回入選的〈圓山附近〉(色稿)、1932年入選的〈薰苑〉,更是百聞不如一見。〈松壑飛泉〉是以水墨畫入選,郭雪湖因之與陳進(1907-1998)、林玉山(1907-2004)並稱作「台展三少年」。而未久膠彩畫即以「寫生」的觀念取代傳統水墨臨摹的技法,逐漸成為畫壇主流;郭氏見證也參與了此時期台灣美術的技法與題材的變遷。

因為繪畫題材的選擇幾乎決定了一幅畫是否受到青睞的機會,所以在台灣的日本藝術家以降,無不卯足了勁尋找台灣的風景美地,成為「寫生」的對象。當時畫家描繪了淡水、新竹、阿里山、新高山等鄉土景致,甘蔗、蕃鴨、蘇鐵、含笑花等台灣特有動植物,台灣風俗民情以及宗教節慶等題材也一一出現。

▲尊彩藝術中心二樓展場。(圖/郎亞玲攝)

郭雪湖曾在自述:「雖然題材並不是絕對條件,但卻是出品的先決條件,難免要一番的慎重。我為此整日在外面跑,自市區而郊外,甚至遠及鄉下。我不知踏過好幾個地方,終於在圓山附近發現著自己會心的畫境,後日畫成出品時,則題曰〈圓山附近〉。」畫中台灣特有植物(甘蔗、竹林、蓮花、香蕉、檳榔….)、動物(水牛、白鷺鷥)、鄉野風情(耕種、 趕牛、餵豬….)都是當時地景畫面的台灣元素。也印證策展人所說「希望觀者可以靜心體會郭雪湖對於描繪台灣人文、自然景色的細膩,以及多件台展入選作品中,發現郭雪湖對於畫面「精緻度」的追求」。

策展人東海大學美術系教授吳超然表示:「此展覽不僅是郭雪湖的藝術生涯回顧,更是整理了近年對於台灣美術史的思考,將範圍擴及到日本殖民體制下給台灣畫家所帶來的影響」。這樣的思考也間接呼應了畫家林惺嶽鞭辟入裡地批判:「台灣第一批近代化的美術家,由於受到日本文教體制的培養,並形成專業化的氣候,不免習慣以殖民者的眼光觀察生存環境,以致未能穿透『南國風光』的光影拂面,深入被殖民者的苦悶層面認真創作的思維。」

▲郭雪湖作品,1932〈薰苑〉。(圖/郎亞玲攝)

女畫家陳進在一次訪談中說道:「長期單獨在殖民母國的繪畫世界裡與各路英雄競爭,讓我深刻感受到『本島人』與『內地人』的差別待遇,『男性』與『女性』的高低社會位階。」可見,唯有身歷其境,才能體會當時藝術家所面對的壓力障礙,事實上也沒有人能夠與當下的環境全然對抗,如何平衡現實與內在所追求,不論在哪個時代,皆是藝術家一項艱難的功課。

郭雪湖在50年代,因「台展」出現「正統」國畫之爭與台籍評審被外省籍取代一事,促使他於1964離台,先赴日本,再去美國定居,直至1987台灣宣布解嚴,才回到他熱愛的家鄉。這段海外漂泊的旅程,唯有提筆描繪異國風光,並與夫唱婦隨的林阿琴女士分享創作一解鄉愁。2012年,郭雪湖以104歲辭世。其子郭松年曾說到,父親晚年總把舊金山山水看成台灣故鄉的淡水河,令人聞之鼻酸。

▲研究郭雪湖相關著作。(圖/郎亞玲攝)

世紀人物,百年屐痕,台灣風華,盡在筆端!這不是回顧前輩畫家的獨白,而是一場與歷史的對話,更是台灣風土庶物的美好饗宴。

(本文作者為美學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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