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獁象牙》一劇中的「末世預言」和「警世寓言」

【特約撰述 / 郎亞玲】

舞台劇《猛獁象牙》在台南、台中兩地演出,引起矚目,這不僅是因為這齣戲在多媒體和燈光音效的表現令人驚喜,更令人玩味的,是戲的主題與整齣戲所指涉的未來AI世界對人類世界的衝擊,在在引起不同世代的觀眾對網路科技面對人性價值與道德倫理的反思。

▲與新世代電腦科技、人工智慧辯證、對話的舞台劇《猛獁象牙》。(圖/《鐵支路邊創作體》提供)

《鐵支路邊創作體》成立於2003年,為台南在地表演藝術團隊,至今已推出 25 齣創新作品,全台演出逾 200場。作品多為團員所創作的原創劇本,並獲得各種劇本獎,也曾獲得「台南市傑出表演藝術戲劇團隊」之肯定。在導演林信宏的領導下,劇團首度跨出台南地區,在台中歌劇院小劇場敷演一部人類與機器人的對峙大戰劇碼。另一位靈魂人物劉勇辰,甫學成歸國,獲布裡斯托大學劇場與表演研究所博士,而在出國以前,他早已獲獎無數。談到這齣戲的故事與人物雛形,他自稱是受到格林童話「布萊梅樂隊」的啟發。加上導演源自台北文學獎新詩佳作-楊璐安創作的《巨象標本》,標誌著被人類「廢棄」或「遺忘」的仿生人(機器人),以及被時空「封存」、「凍結」的猛獁象牙,便組構了神祕又令人好奇、驚訝的AI新世界,人類留下象徵文明演化的遺跡-博物館,但人類自身,卻缺席了;弔詭的是,仿生人仍兢兢業業執行著人類設定的程式,日復一日,如《等待果陀》般,等待青睞、讚賞,甚至救贖。

▲編劇劉勇辰博士暢談創作理念。(圖/郎亞玲攝)

如今猛獁象化石遍布歐亞大陸和北美洲,它們至少存活了50多萬年,大約距今12000至9000年前從西伯利亞消失。而最後退居北冰洋弗蘭格爾島的真猛獁象,在3700年前滅絕。許多的研究證實猛獁象的滅絕和氣候、疾病、食物缺乏有關,但人類的狩獵也脫不了關係。而劇中最後出現的人類,正是要執行最後的獵殺,這「仿生人」最難以理解的行為,因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製造了機械人,就如上帝般創造人類,有甚麼理由又要毀滅自己的成果?這就是本劇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因為人類的文明向來正是以發明/破壞、建設/毀滅的雙重性進行,人對自身的存在與意義不斷質疑,雖有宗教卻仍無發安頓困惑與恐懼的心靈,慾望與潛意識作祟的結果,乃周而復始從事破壞生存環境與傷害其他物種的行為。依此推論,人類對與自身相似度極高的「仿生人」,勢必更加警戒小心、設下層層限制,但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與操控,又無法停止科技實驗,於是,未知與風險永遠隱身在人類巨大的私慾底下,蠢蠢欲動。當恐懼壓過理性,人類為滿足其權力慾與各種操控,便標舉「國家利益」展開無止境的規訓與殺戮,直至人們被奴役失去自由、戰事頻仍、文明崩解。這是擲地有聲的「末世預言」,這樣的場景,充斥著人類的自私和佔有、虛偽與謊言。

▲在劇中,「仿生人」的世界即人類世界的翻版。(圖/《鐵支路邊創作體》提供)

博物館是劇中主場景,地球人類已因戰爭或更高度發展的文明科技移居別處,只有舞台上零星出現的戰鬥場景,說明人類仍在鬥爭與戰場上,試圖解決各種難題,故事於是在幾位「仿生人」間展開…。有象徵知識/保守者的館長、有象徵工作/協調者的倫巴、有代表犯罪/殺戮者的萊卡、還有代表愛與美/創造者的奈美。倫巴帶回萊卡,第一重危機隱隱作用,萊卡又帶回奈美,則引發了更大的衝突。奈美是情節的轉捩點,她的存在原本提供男性對性愛的渴望,但她的主體自發性卻演化成了更寬廣的愛的能量,「愛」與「美」原是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但這和AI世界的井然有序、單一嚴謹格格不入,且本質相衝突,更被人類視為最危險失控的「病毒」,必須除之而後快。她的善意-為萊卡尋找他失落的曲調,卻牽動他劇烈的罪惡感;她揭示天堂的通道,對萊卡而言卻遙不可及。劇本以後設手法鋪陳出「警世寓言」,人類創建的世界「象牙被塑造成文明聖殿裡的火種;而奴役則被賦予尊嚴與榮耀,洩慾更被美化為愛或癖好」(劉勇辰語)即人性中種種缺點,遇到危機時不可避免地越加暴露無遺,雖然「仿生人」最後一役阻擋了博物館的損毀,但整個場景已被哀戚與死亡籠罩。

▲「仿生人」世界中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以悲劇收場。(圖/《鐵支路邊創作體》提供)

編劇和導演的企圖其實很大,面對台灣所處的各種困境,「是想帶觀眾參與一場跨時空的經驗,聆聽存在社會中多元貫質的聲音;並看透意識形態包裹下,創造出的虛像本質,永遠不如故事或想像中豐滿,甚至往往粗暴地“重構”了原初話語權被剝奪時的情境,只是主客異位罷了。」是誰賦予神聖不可侵犯的價值?又是誰剝奪了話語權?誰在建構虛擬的國家和歷史?人工智能能取代真正的思考嗎?虛擬實境可以替換真正的經驗嗎? 在「末世預言」和「警世寓言」中,我們覺醒的該是「自我」的認同與「主體」的自由。

▲《猛獁象牙》全體演員與工作人員攝於台中歌劇院小劇場。(圖/《鐵支路邊創作體》提供)

(本文作者郎亞玲,頑石劇團藝術總監與導演,逢甲大學、大葉大學講授表演與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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