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體出發 直達生命源頭 吳祚昌抽象畫裡的曖昧與驚奇

吳祚昌,〈日境遐想-時光島嶼〉,91×116.5 cm,布面油彩,2020。(圖/藝術家提供)

【特約撰述 / 王暉之】

法國現象學哲學家梅洛龐蒂說,身體是人發展世界意義的基點,人先是在世界裡,然後才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吳祚昌的抽象畫創作,正是以「身體性」指向「生命」存在的意義。簡而言之,畫家以身體引動創作的第一步,然後往下挖掘潛意識,往上探究精神性,他將「生命」蘊含的各種向度都包裹在層層厚實的油彩中,再經由接近無意識的刮除、削減,留下生命曖昧與斑駁的底色。

藝術家吳祚昌先生。(圖/王暉之提供)
▲藝術家吳祚昌先生。(圖/王暉之提供)

「創作是讓自己的身體介入,不是思想或視覺,就像佛陀、耶穌將肉身投入世間而修行悟道。身體形成一個境況,一個自然渾融的能量場,當進入其中,內在的原始衝動湧現,我把權力交給我原始的自己。」吳祚昌如此表述。對他來說,繪畫是一個動詞,一種直覺的行動。創作不作預設,不靠意念先行,他以身體開啟行動,在行動裡釋放每個當下的身心與潛意識能量。就像他自己所表達的,真正的創作不是對已知的複製,而是向未知的探索。

回顧近現代美術史,以身體作為創作的出發點,或以身體作為創作的表現方式,較早可見於戰後歐美的抽象表現主義創作。如法國藝術家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 1928-1962)以人體壓印成畫、以真人模塑雕像,對他而言,藝術是一種創造的哲學,而不需要看起來像一幅畫;而美國藝術家帕洛克(Jackson Pollock 1912-1956)則提著油漆桶在畫布上癲狂恣意地滴瀉顏料,呈現無意識的迷狂與原始宗教的儀式感。無獨有偶的是,前述二人都拋棄了畫筆。

吳祚昌,〈日境遐想-海盟〉,72.5×91 cm,布面油彩與複合媒材,2021。(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日境遐想-海盟〉,72.5×91 cm,布面油彩與複合媒材,2021。(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沒有拋棄畫筆,只不過,他的工具更多更自由,媒材也是,他是台灣玩複合媒材玩得最起勁的藝術家之一,除了油彩、畫布,以矽砂、無酸樹脂等在畫面上增厚或塑形,置入書籍、木棍、硬幣等現成物,極大的自由帶來極大的豐富性。不過,畫筆的運行體現了更多的「繪畫性」,這一點仍保留在吳祚昌部分的油畫創作中。筆觸、肌理是創作者個性與生命氣質的流露,也是身體感覺的延伸,他放棄傳統繪畫的主題、構圖、風格等帶有預設意向的概念,取代以更多的身體經驗與當下的感受性,但他並未放棄繪畫性,這是其有別於克萊因或帕洛克的地方。

吳祚昌,〈林中路–迷蹤〉,116.5×91 cm,布面油彩與複合媒材,2019。(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林中路–迷蹤〉,116.5×91 cm,布面油彩與複合媒材,2019。(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創作的多為半具象或抽象畫作,畫面上隱約可見大地、城市、文化遺跡、幻想的時空,甚至是純然抽象的畫面構成,或由平面推出立體空間的繪畫雕塑。有時,我們不期然地撞進畫中遠古的山川,岩石的深赭肌理刻畫著千萬年風霜侵蝕的印記;有時,我們又彷彿進入叢林或草原,若隱若現的林中小路牽引著旅人內心的渴望;有時,我們似乎墜入迷霧,只見滿目深淺交織的金黃璀璨,一揉眼後,孩童的身影躍然而出,召喚各自純真的記憶……

吳祚昌,〈光風的日子-遊蹤〉,91×72.5 cm,布面油彩,2021。(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光風的日子-遊蹤〉,91×72.5 cm,布面油彩,2021。(圖/藝術家提供)

從身體出發,探詢的是生命。作品裡疊加著生命的全部內涵,又刪減掉所有的冗贅之物,吳祚昌的繪畫如同人生的隱喻,是加法後的減法,堆疊多層次厚實底色,再以畫刀或鐵線刮除,呈現抽象表現般的無意識迷離。而作品中不時出現的圓形線圈,如同內心的曼陀羅,旋轉、滾動、纏繞,旋進旋退,就像人生不斷地重新出發,又回到源頭。

吳祚昌,〈日境遐想-時光島嶼〉,91×116.5 cm,布面油彩,2020。(圖/藝術家提供)
▲吳祚昌〈日境遐想-時光島嶼〉,91×116.5 cm,布面油彩,2020。(圖/藝術家提供)

我相信,對於藝術家,塗抹畫布其實是塗抹自身的樣子,褪去光鮮外表,他想擁抱的是生命最樸拙的本質。

(本文作者王暉之,長年從事藝文推廣,目前擔任策展人及藝評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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